Keikan

PJSK专用/本质画公,enmfen>all,NG两人其他相关cp/感谢您的观看,祝您生活愉快。

空腹 (上)

*借用了叉子蛋糕设定,私设特殊者比原设更加稀有且常人对其认知度更低

*有年龄捏造

*预计分为三篇,本篇共1.6w

写在前面:哪怕是同一对cp各人对角色理解也可能会有所不同,如观看过程中感觉不适或ooc请及时退出不要勉强自己,感谢观看

  

01.

  先是咀嚼的动静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放下刀叉时餐具的碰撞声。即使东云绘名看不见自己的脸也能意识到现在脸上的表情绝对说不上是好看,因为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嘴角绷紧勒出一道沉默的弧度。她费力忍下胃里一阵快要控制不住的翻江倒海,猛地起身时板凳与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惹得旁边的东云彰人一脸不爽地抬起头。

  “这么大动静干什么。”彰人的抱怨被毫不留情地甩在身后,与他一起被搁置在那里的还有那块仅仅缺了一个小角的芝士蛋糕。皱起眉小声嘟囔着“不管怎样也不要浪费食物吧”,他把最后盘子里剩的一点松饼送进嘴里,确认它的味道一如既往的美味。

  要说最近绘名其实有点奇怪,从大概几天前自己带了一次甜点回家开始。

  东云彰人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残局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彼时他从外面打包了两份蛋糕带回家,吃得正开心时平日里昼伏夜出的姐姐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例行觅食后理所应当地从冰箱里寻找到了剩下那份,然后端着蛋糕坐到了餐桌的另一边。

  “我说啊。”绘名吃到一半就放下叉子,语气听起来很是不满:“你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暗示我最近长胖了吧?”

  本来只是在安静地进食,对方的突然发难让彰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皱皱眉,一副“你又在说什么奇怪东西”的表情。

  “减糖的蛋糕口感大打折扣好吗?简直就是浪费,觉得不健康直接让我不要吃好了!”

  绘名承认最近嗜甜有些过度,在身材管理上确实松懈了不少;近几次和瑞希出门探店时也偶尔提及此事,但她坚信不看体重秤只从外表来看是没有什么变化的,所以当她咽下一口明显味道很淡的奶油时,不免心虚地联想到彰人是不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应该减少糖分的摄入了。

  “哈?从刚开始就一直在说什么啊?”东云彰人有时候真的丝毫摸不清楚姐姐的脑回路,莫名其妙被数落两句也是有点来火,“而且拜托,又没逼你吃,本来就是你要拿的,我是打算自己吃的好吗?”

  可彰人的反应看起来相当无辜,言下之意是当然没做这种弯弯绕绕的事。于是绘名认真回味了一下刚才吃下去的蛋糕,胚层松软却没什么甜度,奶油涂层入口的黏腻感觉像是在口腔里抹了一层薄薄的漆,并没有从里面感受到什么香气,以此来确认自己并不是在找茬。

  “你不觉得它的味道变得很差劲吗?”她问。

  “没有啊。”彰人觉得奇怪,看见绘名把她的盘子推到自己面前。他面露嫌色想起身借助拿东西的拙劣理由逃离这里,最终还是乖乖被绘名的眼神压制在座位上,小心翼翼挑着离蛋糕动过的地方远远的角落吃了一口,十分不情不愿。

  明明是在同一家店甚至是同一排货架拿的紧紧相邻的两块同样种类的蛋糕,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彰人看见绘名抱起双臂露出一副“我就说吧”的样子,并没有因为故意想作对而是发自内心诚恳说出了与她的结论完全相反的感受:“什么啊,这不是很好吃吗…?”

  “你没有在耍我吧?”绘名看起来并不是很相信,她顶着彰人快要怨念实体化的目光用叉子沾了一点他的蛋糕,放进嘴里发现对方那份同样难吃得可以:“明明你那份也很难吃,诶,现在你的口味已经沦落到这样了吗。”

  “是你要求太多了吧。”彰人看得出来绘名觉得不好吃的表情没有说谎,她对事物的态度从来都写在脸上;但彰人实在懒得去和姐姐争论这么主观的问题,并且口味就这么被否定掉实在有点让人不爽,他没管还在座位上面色苦恼的绘名,留下一句:“随便你,记得收拾掉垃圾就好了。”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从那天之后绘名对甜食的欲望明显下降了许多,对妈妈和彰人带回来的松饼和芝士蛋糕都提不起以往那样的兴趣。东云彰人偶尔打开冰箱还能看到前一天带回的甜品原封不动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如果换做以前一定已经被在深夜作画的姐姐吃掉。

  不仅是甜食,这种对食物欲望的降低似乎已经影响到三餐,彰人在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总看见绘名捏着筷子闷闷不乐,即使桌上没有胡萝卜制成的菜品也吃不了两口就草草离桌。

  “喂,蛋糕你还要不要吃。”

  东云彰人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在一门之隔的绘名耳里听起来却是无比的令人烦躁。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先前脑子里出现过的猜想又克制不住浮现,让她的腹部和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不要了。”

  “好麻烦,带回来的东西又不吃。”

  外面的人停了敲门的动作,房间里又回归一片寂静。

  骗人的吧……

  东云绘名低头伏在桌边,手边放着一袋开封的软糖。她的手紧紧抓住衣服下摆——被那人否定时是伤心和不甘占了上风,紧接着的未来是不断对自己才能的缺失感到痛苦;但此刻摆在面前的事实让她体验到了人生的前十几年里她从未感受过的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地涌来。

  就在彰人敲门的一分钟前,她拆开了那袋零食。食物入口没有任何味道,也没有记忆中甜腻的感觉,就连她平时最爱吐槽的香精添加味都不见踪影,软糖像一块无味橡皮泥在口腔里横冲直撞,最后裹挟着她的心情沉入谷底。

  咔哒。

  伴随着声响,落了锁的门从里面被打开。尚还没走远的东云彰人顿住脚步,还以为绘名因为刚刚自己随口的抱怨决定跑出来赎罪,转身习惯性准备和来人唇枪舌战上几句却意外地看见绘名脸上落寞的表情。

  “喂…”彰人抬起手摸摸后颈,这是他遇到难以招架的事情时喜欢摆出的一贯举动,“也不用作出这副表情吧,我等下把剩下的处理掉就可以了。”

  可不是什么简单能处理的事情啊。绘名捏紧的拳头又松开,样子挣扎无比。

  从不久前开始,自己嘴里能尝到的味道就比起之前有了一些变化:先是钟爱的蛋糕像店家们商量好偷工减料般全部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百分之八十的甜味,为这个原因还冤枉了彰人一番;紧接着是连普通的饭菜也逐渐感受不到咸淡,更糟糕的是食物下肚后总有一些淡淡的反胃感,在餐厅和爱莉她们聚餐的时候为此差点干呕,被拍着背送水询问有无大碍;除了外面的食物,家里妈妈做的饭也变得淡而无味,让她捏着筷子没有任何想进食的欲望,往往没几分钟留下一句“我吃饱了”就沉默离开。

  还以为是近期熬夜太多导致身体机能出了什么问题,但几天过去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甚至有愈发严重的倾向。经历了快一周的心理和生理双重折磨,绘名最后将希望寄托于那家在网络上高人气的新甜品店,图片上的点心非常诱人,但等开动时放进嘴里却仍然不尽人意,让她控制不住情绪冲回了房间。

  两人在廊间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彰人看着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稍微先败下阵来。他深呼吸后用手叉腰,微微歪头表现出不耐烦:“你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态度还真是差啊。绘名差点翻个白眼,觉得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有个妹妹应该比弟弟会强上不少,至少妹妹不会用那种像死鱼眼一样的表情盯着自己,情绪上还能够再体贴一点。

  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想找些依靠,像溺水的人要扒住浮木一样。绘名自认为不是个脆弱的人,但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她有点头脑发懵,即使还没找到解决方案也深刻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被情绪吞噬,就算只是说出口也是一种寻求帮助的信号。

  在彰人终于要完全失去耐心转身离开时,绘名开口了。

  “我好像没有味觉了。”她说。

  

02.

  消毒水的味道闻起来并不那么好受,周遭来来往往的人更是让没怎么休息好的东云绘名觉得眼花,她垂头半阖着眼把目光落到手里捏着的挂号单上,盯住印有自己名字的纸张一角发呆。

  昨天告诉彰人实情之后似乎也是把人吓了一跳,他捏着下巴思考片刻后开口:“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好吧”。也许是因为得知绘名的身体出了状况,彰人说话态度比起以往平和了许多。

  绘名闷闷应了一声,自己的感官只有自己最清楚,如今的状况让她没办法坦然又理直气壮地说出“不想去看医生”这样赌气的话。晚上纠结一番后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收获了意料内的担心、问询、还有情理之中却令人有些郁结的提议。

  以那家伙的身份和地位认识名医当然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但绘名绝对不想连看病这样平常的事情都要通过他的人脉才可以完成。那种只能假借他人之物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排斥,当母亲提出要为她寻找信得过的私人医生时,绘名几乎是本能地驳回了。

  “不用了!我绝对不要!”绘名的回答斩钉截铁,但她抿唇看着眉眼染上焦急的母亲难免有些心软,松了口风算是给家人下了一针强心剂:“这种事情自己去医院看就可以了,我会找个时间去的!”

  “先说好,我最近有事没空陪你去。”彰人在一旁插话道。

  “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一个人也完全没问题好吗?”

  气氛倒是恢复了往常,简单聊了一会天后绘名借口想要早些休息回了房间。实际上她的心事重重,不想让家人太过担心才勉强打起精神。

  久违地在正常人的睡眠时间内上了床,往常这个时候她一定还在作画,直到把画作修改到满意或实在困得眼皮打架才会收拾好画布和颜料踩着拖鞋去洗漱睡觉。绘名侧过身把目光投向窗外被正方体框住的星星,被脑子里混杂在一起快要打结成毛线团的念头弄得有些心烦意乱,她索性一把拉起被子蒙住头,用柔软的布料隔绝掉了外界的一切。

  好不容易接受了身为缺乏天赋的普通人这个事实,但现在却连普通人拥有的最基本五感都要被剥夺掉其中之一,才能的缺失加上如今味觉的突然失去让绘名觉得自己像被世界抛掉的一颗弃子,它残忍且毫不留情地、连普通人这个头衔都要从自己身上夺去。

  为什么偏偏都是自己?承认的时候其实鼻子酸得快要哭出来,但绘名仍旧抱有渺茫的希望,才生生在彰人和母亲面前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早就昼夜颠倒的生物钟还尽职尽责地发挥着自己的本职,绘名翻来覆去一阵,睡不着又没办法静下心做任何事让人难受,抬起一只胳膊挡住眼睛。实际果然还是紧张得不行,她担忧着,暗暗下定决心明天就去医院查个究竟。

  大厅的广播播报里出现了自己的名字,东云绘名捏捏眉心站起身,迈着昏昏沉沉的步子进了对应的科室房间。

  绘名挂的是神经内科。当时在网络上搜索一番病情后把目标锁定在了口腔、耳鼻喉科和神经内科上,但附近医院这三个科室在最近的日子只剩下了神经科的专家号还有余量,本着不能再拖的想法,最后三选一的题变成了唯一选——确认、填写身份信息、付款一气呵成。

  虽然平时作息不好但身体还算是健康,除了每年都要进行的例行体检之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医院;要体检往常也是和家人一起来,为了证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这还是绘名第一次单独来医院看病,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没来由地紧张,和医生寒暄点头后坐到了对面。

  主治医生是位看起来和蔼的中年女人,绘名坐下后心情平复了不少。医生的身后还站着一名年轻女生,对方同样穿白大褂,戴眼镜扎着高马尾,手里拿着像病历本一样的东西半低头在记录什么;她抬头时与绘名四目相对,仅仅片刻就敛了眼神,把视线收回藏在厚厚的玻璃片后面。

  好年轻好漂亮,应该是实习生吧?绘名下了个结论,想起来自己的正事。她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症状和一切的发展过程,看医生一边听在一边纸上写写涂涂;而旁边的实习生聚精会神盯着她,微微偏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平时的饮食习惯怎么样呢。”医生先是简单用棉签和压舌板检查了一下鼻子和喉咙,目测没有什么显著的发炎或者其他症状,“比如吃有刺激性的食物多吗?”

  “没有,我只是比较喜欢吃甜食。但是因为尝不到味道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品尝过了…”绘名的表情有些为难,“还是说它们就是原因?”

  “虽然概率很小,但也并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医生回答她,“除了食物的刺激外也有可能是熬夜和压力太大造成的神经紊乱,这也有可能会造成味觉失灵。”

  要说焦虑也只有每天为了无法创作出完美的作品而烦恼,绘名的手指搭在桌边抠了抠,有些不好意思:“嘛,基本上每天都会熬夜…”

  “第二天不用上课吗?”医生显得有点惊讶,低头看了一眼病人信息,年龄那一栏赫然写着十七岁,“应该还是高中生的吧?”

  “我读的是夜间制学校啦。”

  “原来如此,就算不用早起熬夜也对身体不好,还是尽量少一些好。光这样也没有办法下定论,有空能方便能做个检查来确定病因的话最好。”医生望向绘名,征求着她的意见:“还是说开一些药回去试试看就可以。”

  只是开药的话根本没办法从根源解决掉问题嘛?连到底原因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去怎么可以,要是被妈妈问起来没办法交代说不定又要被拉去找私人医生那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绘名迅速做了决定,由着医生给她开了几项检查。

  “正好是最后一个病人了,真冬等下要去吃饭的话,顺路也带她去缴费的地方吧?”等到桌面上的打印机缓缓吐出单子,医生转头对后面的实习生叮嘱。

  “嗯,好的。”被称作真冬的实习生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没有因为接下来的下班时间要被占据一会而有任何不悦,“老师也休息一会吧,交给我就好了。”

  “没…没事的!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绘名连忙摆摆手。她可是连上学都最讨厌拖堂,想到要是上班不能准时离开岂不是更折磨,根本没有再给别人添麻烦的打算。

  像是有读心术一般,真冬说话了:“没有关系,顺路把你领过去而已。已经快要到午餐时间了,晚一些过去他们就要晚一些休息了。”她抬手摘下眼镜别在胸前,冲着绘名弯弯眼睛,又向主治医生颔首后走了出门。

  不仅长得漂亮连声音也很好听,绘名发了两秒呆回神后赶紧追上去:“那就麻烦了…”她的目光落到对方的名牌上,顿了顿勉强聚焦了视线才说:“朝比奈医生,我是绘名。”

  “叫我真冬就可以。”

  不管怎么样都是年上,况且对方还是一位医生,叫这么熟络让绘名觉得太逾矩了:“那,真冬医生。”还是在后面添上了职业后缀。

  “还只是实习生而已。”朝比奈真冬摇了摇头,“离成为真正的医生还差得远呢,叫真冬就可以了。”

  真是太谦虚了…明明有医学生这个标签就已经很厉害了。在绘名的印象里,只有成绩很好的人才能够考上医科大,并且没记错的话这家医院已经是市内最有名的私立医院,能够来这里实习的人板上钉钉是学院里的优等生,以后就算没有留在这里,以这样的履历也一定能有很好的出路吧?优秀得令人羡慕呢。

  “我的病情会很严重吗?”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却没有再交流,绘名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快要实体化凝固在空中。这种时候拿出手机玩也不太礼貌,她斟酌开口,还是问出了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毕竟失去味觉这种事,还是有些麻烦……”

  话说完绘名才后知后觉——对方可是天天待在这里和病患打交道的人,虽然对自己来说是严重的事,但医生可能不会太放在心上,毕竟更差的情况肯定也或多或少见过了。想到这里她有些窘迫,认为真冬会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客套安慰话好让她放宽心。

  “麻烦…吗?其实还好吧。”

  “嗯?什么!?”

  真冬重复和回答的语气都很平静,但着实把绘名吓了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医生的嘴里听到这种话。就算身为医生已经见怪不怪,可不管按常理还是职业操守来说这个时候不都应该宽慰病人几句吗,像现在这样用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描淡写说出来一句“还好吧”,就这样轻易地否定掉他人痛苦的行为,回头真的不会被病人投诉吗!?

  东云绘名甚至没来得及生气和不满,先替这位实习生捏了好几把汗。如果收到投诉太多会影响转正的吧,这种连高中生都能明白的道理…她看向朝比奈真冬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啊,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真冬的脸挂上歉意的笑容,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三百六十度的无懈可击,“还好是说,东云小姐的病情不会很严重的。”

  原来是自己理解错了。绘名松了口气:“我也希望是这样。把事情往好处想的话,在失去味觉的这段时间里也许可以吃胡萝卜了呢。”她用手点着下巴,意识到什么,“还有,既然都让我不要叫朝比奈医生了,那也得叫我绘名啊。”

  “绘名,不吃胡萝卜吗?”真冬顿了一下后很快地改口。

  “讨厌奇怪的味道,不过现在也吃不出来就是了。”这样就不会天天在吃饭时因为胡萝卜和彰人在桌上用筷子推来推去了。

  “让人讨厌的味道吗…?”真冬垂眸。

  “真冬有不喜欢的食物吗?那种一闻到吃到就想干呕的。”绘名歪头。

  “好像没有呢。没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吃。”真冬笑得温和。

  还真是一点都不挑食呢。绘名微微睁大眼睛有些讶异:“那有什么喜欢的食物吗。”

  “以前喜欢吃妈妈做的饭,从开始实习搬出来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了。”

  听起来有点像是个恋家的人呢,在医院实习这么忙也没有什么空余时间经常回去吧。绘名回忆起来母亲担忧的表情,对真冬脸上有些逞强的笑容感同身受起来。“我很喜欢吃蛋糕甜品,但因为失去味觉,已经有一段时间对它们提不起兴趣了。”她苦笑一下垂头,“明明是以前很喜欢的东西。”

  朝比奈真冬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目的地。绘名朝她诚恳道谢后挥手告别,留下真冬站在原地被大厅的白炽灯晃得眨了眨眼睛。

  

  

  

03.

  用筷子夹起餐盘里的一块胡萝卜放进嘴巴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朝比奈真冬平静缓慢地咀嚼着,只能感受到它从有些脆度的块状变成柔软的泥状却尝不出来对方所说的光是闻起来或者吃一口就会难受或干呕的味道,与刚刚放入口中的其他菜品只有口感上的区别。

  不过在感官尚还完整的时候也并不讨厌胡萝卜就是了——真冬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刻舟求剑,没什么表情地吞下嘴里的食物,因为没有味觉,所以食物从咽下去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在口腔里存在过的痕迹。

  对于已经习惯这样日子的她来讲,三餐仅仅是维持身体机能所必要的一环,而接受这个事实已经有数十年之久,对于它的态度在今天遇见那位失去味觉的高中生前都像是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木乃伊一样麻木了。

  好像发现自己再尝不到味道也是在差不多的年纪;当时只是有些讶异饭菜为什么变得那样无味,没想到从那顿寻常又不寻常的晚餐开始,感官缺失这件事一晃眼已经如缠身般扭着自己度过了一半人生时间。真冬的目光垂到餐盘上,她的盘子里堆满了所有能打到的菜品,没有要求去掉洋葱或西兰花也没有要求去掉胡萝卜,它们都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最初看到患者姓名时真冬就对东云绘名这个名字感到眼熟,当对方在与老师沟通的过程中说出「绘画」「创作」这样的词时,优等生所具备的超强记忆力几乎是瞬间就从脑子里替她搜寻出了答案。

  乘坐电车上下班时会经过的通道里总有展览牌在不断更新滚动着广告,映着「东云慎英个人画展」的那几条明晃晃地杵在通道与进站闸的必经之路上。排队进站的等候之际真冬的目光总会不经意间掠过它,再回过头随着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人群缓慢地前行。

  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但结合话语中的信息就有八分的把握能确认诊室里的患者就是那位著名画家的女儿。

  真冬有些疑惑。她从来抱着不想让母亲担心的想法,自己无论任何事情都报喜不报忧,失去味觉这种事情更是被封存在箱子的最深处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觉得母亲会担心地询问她,然后无论如何都请求她成为与别人无异的正常人,如果是这样过程,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一直维持着正常的表象就好。

  那绘名呢?以这种家境明明能够去更高级的私人医院或者请私人专家上门诊断吧,这样坦然出现在医院的场合,如果外传出去东云家的千金身体抱恙不会有什么影响吗…名门比普通家庭更在意名声不是吗?

  真冬沉默地记录着,适时为老师的保温杯接上热水。

  这样的绘名在发现自己病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联想到今天仅有寥寥几句的对话,真冬的心里诞生了一瞬间的好奇。但她更在意的点并不在这里,于是片刻就把那一点好奇湮灭在脑海里。

  “真冬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发呆喔。”

  “是呢,好像一句话都没有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回过神时发现同桌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真冬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刚才走神在想病人的事情。”

  先前来食堂的路上遇到了同样下了班从其他科室里出来的同窗,大家都是同一批进医院里实习的学生,按照排班表规律地轮换在各个科室之间。平日里真冬会故意错开人流高峰期去吃饭所以没有怎么碰到过他们,今天因为要送病人反而来早了些,等意识到有人过来时身体已经先于反应作出了打招呼的动作,想要全身而退变得棘手起来。

  真冬一如既往地和每个人寒暄问好,然后被邀请与他们一起共进午餐,半推半就之下端着餐盘坐进四人方桌空缺的那个位置,昔日同窗们各个面露疲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各自岗位上遇到的事。她没有主动地参与进去话题,走神之际更容易忽视掉身边的情况,就像今天差点在东云绘名面前说出内心真实想法一样,一旦做事有了破绽追问也会接踵而至。

  “不愧是真冬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着满分的投入呢。像我一下班就累得不想思考任何东西了。”其中一位同学叹了口气:“我记得真冬应该轮换到神经科了吧,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真冬摇摇头,“只是今天来了一位失去味觉的高中生,稍微有点在意而已。”她停顿一下补充到,“觉得这个年龄很可惜。”

  “具体是什么病因呢?如果只是单纯没有味觉,对症下药的话应该不难恢复的吧。”

  “还没有检查结果。”

  “原来是这样。话说,像真冬这样善良的性格,要是去小儿科的话岂不是每天都会为孩子们担心到愁眉苦脸吗。”

  “做我们医生的话太心软偶尔也会觉得痛苦呢…”

  两句话下来话题又被拉到别处,真冬迅速地吃掉盘子里剩下的午餐,借着还有未完成的报告需要完善的理由向大家告别,保持着一贯的优秀完美形象退了场。

  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实习医生面无表情地脱下外套的白大褂挂到门后的衣钩上,坐到旁边的休息椅上开始翻阅上午的跟诊记录。薄薄的纸张上字迹工整清秀,如同写出它们的主人般端正又一丝不苟,真冬垂着眼帘把目光落到病人信息那一栏的「东云绘名」上,神色晦暗不明。

  心软吗…?她喃喃重复了一遍用来搪塞的借口。

  做事要保持目的是朝比奈真冬一直自愿或非自愿遵守着的准则。这是真冬从小时候起就懵懵懂懂摸索到的一扇门,在她成长的年岁日子里,这扇门不断经过各种各样的人,先是陪伴在身边的家人、然后是上学时学校的同学和老师、再之后是实习的导师和遇见的病人——因为不能让母亲担心,所以要努力满足她的期望;因为要维持好在学校的形象,所以要温柔对每个人笑脸相迎;因为为了获得更高的评价能留在医院,所以要做出善良体贴的风范。

  根本搭不上关系。真冬下了结论,用指腹捻着页角,薄薄一层的纸张轻而易举地被她卷起褶皱,松手后留下一道尚未消散的折痕。但有些在意是真的,无可否认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失去味觉,那只用查出病因再对症下药就可以解决了,再麻烦一点的,做手术的话也大概率能够恢复。真冬转来这个科室已经有一周以上了,实际上她并没有遇到过几个病人是带着失味的症状来就医的,就算偶尔有一个两个,往往都是诊断完发现是由于别的地方发炎或病变波及了舌头的神经罢了。

  “从某天很突然地就尝不到什么味道了,一开始还以为只是没休息好或者感冒了但过了好几天都没有好转。现在不仅没有味觉,空腹久了也没什么饥饿感,反而是吃了东西后会隐隐觉得恶心…?”

  对于医生和病人来说这仅仅只是一次普通的问诊,但真冬却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抱着病历本站在老师的身后,那人在阳光和白炽灯交织照耀下的身影落在眼镜玻璃片前隐隐扭曲得失真。

  “很好吃。”

  “可是明明糖浆放多了来着!真冬难道没有尝出来吗?”

  ……

  “真冬,要点什么吗?”

  “我点和大家一样的就好了,如果都选择的话那一定是人气菜品吧。”

  “说的也有道理呢!”

  ……

  绘名的描述让自己被迫回忆了起一些非常熟悉的场景和深埋在心里比起失去味觉更不愿意承认的秘密。真冬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如同她一直掩埋着、未曾对任何人袒露过的阴影。

  能够面不改色地吃掉手工失败甜到掉牙的义理巧克力后露出满足的神情;对店里所有人都难以下咽的奇特新口味拉面做到毫不浪费;从没有被发现过挑食以至于被认为没有弱点的朝比奈真冬抿着嘴,觉得这种可能性有点太残忍了。

  

  

  

 04.

  「没有办法赴约倒是没有关系,Enana是遇到了什么事了吗?」

  「需要去解决一点麻烦事啦。」

  「诶——听起来像是要去约架的样子呢。」

  友人发来的信息让人哭笑不得,东云绘名把手里一直捏着的勺子放回餐盘中,双手捧着手机义正言辞地回复:

  「没有这种事好吗!」

  「啊,那只能下次再约啦~」

  「下次我请客好了。」

  绘名传完信息就关上屏幕,用手支着下巴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放在她面前的芭菲已经开始融化,但杯里的量却没有怎么减少,奶油和果酱在半路融合成黏腻的糖浆沿着杯壁缓慢地滑落,皱在一起宛如调色盘里混合的颜料一般。

  医院的检查要明天才能够拿到结果,等走完剩余所有的手续坐到外面的甜品店时绘名才想起来明天本来有约了好朋友一起去街上买东西的。抱着才不想带着病例和检查报告出门约会的想法,她不得不向朋友发出终止约会的请求,好在朋友善解人意,没有追根究底让绘名解释得更多。

  果然还是不太想主动让别人知道,亲口说出自己现在没有了味觉什么的,不管是出于寻求关心还是解释,对象除了家人和医生之外都觉得好别扭…如果是爱莉的话也许会直接把自己押到医院吧?虽然已经看过病但还是会事无巨细的被关照,瑞希的话也会替自己担心的。

  想到这里觉得无奈又暖心,不想给朋友添麻烦的绘名叹了口气,拾起勺子在盛芭菲的杯子里挖了一点。

  从失去味觉开始绘名每天的进食量几乎已经缩到了原本的三分之一,就算没有什么饥饿感,但总归还是要为了生存而进食的。如同白水做成的冰淇淋轻而易举地融化在舌尖,传来的仅仅只有冰凉的触感,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还是没味道啊。”自言自语出现实,绘名不甘心地用勺子戳了戳融化的冰淇淋奶油。

  距离去学校上课还有不短的时间,向来不擅长早起的绘名努力去压制的睡意终于挣脱桎梏姗姗来迟,让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昏昏欲睡地踏上了返程的电车。

  彰人在学校上课,连母亲也出了门,家里面空无一人。绘名回了卧室锁上门,一头栽倒在床上,她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打了个滚,抓起一角盖在自己的脸上。

  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不管什么结果都等明天再说吧。既然真冬都说了那样的话,相信医生总没有什么问题吧…这么宽慰自己,绘名慢吞吞地坐起来,起身换了衣服才重新认真地躺回床上决定安心休息。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不少,妈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绘名收拾好东西,一边整理挎包背带一边揉着眼睛路过客厅时她正在看新闻播报,听到动静转头打了招呼。

  “绘名,出门路上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

  “认真放在心上喔,今天市内好像出了一起袭击事件。”

  “诶!?袭击事件?”本来心不在焉只是随口一答的绘名顿时睁大了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似乎是在路过偏僻地方的时候突然被路人袭击了,还好有人路过及时帮忙报了警,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原来是这样…我会注意的。”

  生活在短短一周内就变得一团糟,不仅自身出了问题,现在就连外界好像也变得混乱起来,东云绘名相信要是现在跑去神社抽签绝对能抽出大凶,让她很想对天大喊“喂!这段时间我到底是撞了什么鬼啊!”

  到底是发生在身边的治安事件,绘名在去学校的路上不断刷新着SNS了解相关的动态:可能是因为治安一向平和,难得发生的案件讨论度节节飙升,通报仅仅才一个多小时就已经有了不低的评论数;等红灯时终于有空仔细读完内容,才发现是昨天深夜里发生的事情,地点不管是离家还是学校都有很长的距离,有些担忧的心情放松不少——人也已经抓住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吧?

  因为自己有在用SNS账号进行营业,所以观看每一条评论已经成为绘名下意识的习惯。热评几条都是在谴责作案者或是呼吁大家注意保护自身的善意提醒,等刷到后面淹没在大量话语里连一个点赞都没有的评论时,她被其中一条吸引去了注意力。

  「有齿印又没有别的作案动机的话,难道国内也开始出现fork袭击cake的案例了吗?」

  餐叉?蛋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们在语句里夹带英文的习惯啊!心里这么吐槽着,绘名还是点进了那人的主页。

  【关于Fork和Cake你不得不知的贴士】

  【变异的人类,隐藏的杀人犯!揭秘藏身在人类中的恶魔Fork】

  【当知道自己是Cake后应该如何进行自我保护】

  与绘名的账号相比,对方的账号就像是随手创建后完全不打理的小号——ID是一串乱码,头像是系统头像,主页一丝一毫的生活成分甚至连任何原创的发布都没有,翻下来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些转载文章且点击阅读量低得可以,就连绘名点进去后都没有突破50这个数字。

  「Cake和Fork都是隐藏人类中极其稀少的特殊群体,Cake对于Fork而言是美味,Fork是能够感受到Cake美味的特殊人群。」

  好奇怪…绘名随意点进一条,匆匆扫了两眼就觉得内容有些令人不适。人类为什么会把人类当成美味,这种形容也太不尊重人太猎奇了,还是说只是一些自己不懂的圈子在使用这样的代号进行同好的寻求而已?

  本来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但阅读信息向来一目十行的绘名惊奇地在成堆的白底黑字里捕捉到了关键句。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自己看东西这么快,导致她接下来在学校的几个小时都有点坐立不安。

  「大多数Fork都会后天性地失去味觉,他们会本产生想要吃掉对方的欲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恢复他们的味觉。

  「所以Fork对Cake会产生强烈的食欲,自制力低的Fork会遵从本能想要吞食掉Cake,会不会伤害Cake也取决于Fork本身的自制力。

  常人无法分辨Fork和Cake,并且Fork也不会主动暴露自己。Cake本身是不会知道自己是Cake的,他们也辨别不出Fork,除非遇到想要吞食他的Fork。」

  没有味觉要吃掉Cake才能够恢复、但Cake可是人类…这种设定一定是那些写小说的人们虚构出来的,就和平时画画也会有夸张的表现一样吧?果然还是少摄入外界信息比较好,一旦能够对号入座的事情变多了就会预设很多可能,只是刚好和症状符合所以才会胡思乱想这么多的……

  绘名手里转的笔一不留神间被甩飞出去,前面的同学吃痛回过头想抱怨几句,却被她的脸色吓了一大跳,结果堵在嗓子里的怨言一句都没说出口,倒是先弯下身替她捡起了笔放在桌上。

  “抱歉,谢谢你。”

  “绘名身体不舒服吗?”

  “诶?还好吧。”

  “脸色看起来很差呢。”前桌丢下这句话就转过身,怕台上的老师下一秒就点到自己的名字。

  被留下的绘名叹了口气,觉得心情愈发抑郁起来——关于吃掉同类这种事情哪怕只是虚构冲击也实在太大,特别是在能沾边的情况下更是草木皆兵,一直在想这种事脸色不差都难吧。她光是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都觉得难以接受,赶快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了解更多的情况再下定论吧?况且现在连检查报告都还没有出来,就这么一直乱想下去,要是最后发现只是简单的细菌感染什么的,事后也一定会自己笑话自己的!抱着这样的念头打了气,再抬头看黑板时总算能集中起一点注意力。

  但有的想法只要诞生过就会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难以关闭一样,长久地存在脑海里无法消失。在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下绘名艰难上完了今天的课程,宣布放学的时候几乎是脱了力般趴在桌上,好想就这么沉沉睡去。

  “快走啦绘名。”

  “啊,这就来。”

  绘名弹起身,收拾着把东西一股脑地往包里塞。开什么玩笑,在这种特殊时期她才不要一个人回家,其他想得再多也不如切实地保证好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打开家门看到彰人靠在沙发上玩手机,本来没有搭话的打算,但绘名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刚才路上和同学闲聊时提到的问题。她用摊开的手掌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果不其然收获了一句语气不善的“你要干嘛?”

  “你觉得人会把人当作食物吗?”

  “哈?那种事情电影里才有吧?虽然也有可能存在在现实里,不过那样完完全全就是杀人犯了吧。”

  简直摸不着头脑。彰人挑起的两边眉毛重重地落下后皱起来,姐姐抛出来的问题着实奇怪,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刚看完什么科幻片或者恐怖电影回家才会突然这么抽风。

  “嘛,话是这样…”和同学无二的答案,绘名自觉无趣地松开搭在彰人肩膀上的手,转身朝屋内走去:“明天早上记得叫我起床,我有点事。”

  “麻烦死了……”彰人揉了揉耳朵,想起每次叫这家伙起床都会经历一次起床气大爆发就觉得头疼。

  

  

05.

  今天是轮换期里最后一天白班,之后就要调到值夜班的队伍里去待一段时间了。朝比奈真冬一边确认着墙上的排表一边着手把白大褂翻起的领子压平,她细心地将袖口处的纽扣扣得严丝合缝,等确认好着装和仪表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拿起放在一旁的病历簿走出了休息室,为了保持医院安静的氛围,连关上门的动作都轻手轻脚。

  “真冬,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也辛苦了。”

  “早安真冬。”

  “您也是。”

  从进入走廊开始就一直挂着微笑和人打着招呼到科室门口,走进科室房间之后真冬终于有空放下嘴角。

  倒不是因为社交面广泛才认识这么多人,恰恰相反,她并不是开朗活泼的性格,与外向的同学们相比只能算得上性情温和——因为喜欢独处所以放弃了医院分配的宿舍而自己出去租了房子,为了方便行动习惯独来独往,平日的生活也波澜不惊。

  在学校的时候除了上课基本都在图书馆里研习,偶尔闲暇之余会去附近的弓道场打上几组箭算是锻炼,等实习后就变成大半天的时间泡在医院,下了班就搭乘电车回到出租屋里。

  被关注仅仅只是因为从入学医学院到毕业都是年级上专业课的排名第一,保持着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医院实习且被有名的医生看好:同窗们以前都或多或少地请教过她专业问题受过指导,而前辈们把她当成医学界兴起的新星,众人比起熟识说是期望更多不为过。

  可被期望的本人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当成资本,只是觉得身上的担子又往下压,呼吸不经意之间变得沉重了一些。

  简单地收拾完房间之后要随着刚到科室整理好东西的老师例行公事去查房,比起写病历来说真冬并不太喜欢这个环节。说不上讨厌,只是她有些不擅长,写病历只需要用笔和纸打交道,但查房时有的病人会让人感觉为难。

  遇到那种害怕医生查房所以会表现的温顺的病人还好,这是真冬最希望遇到的,公事公办询问完病情后就可以离开,不会节外生枝;要是遇到那种健谈的病人,就要一边询问病情一边在对方的滔滔不绝中去抓住零散的信息,况且早上很忙,老师急着查完房回诊室接待病人,被缠住的往往就只有她们这种跟在后面的实习生。

  “医生,请问我还有多久才能出院啊。”

  老师和其他人正堆在隔壁床边询问重点关注患者的症状有无好转,靠在外侧的朝比奈真冬听见角落病床传来怯生生的声音,她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抽离半步,望向床位时看到对方小声呼唤被听见的欣喜眼神。

  是个看起来像国中生或者高中生的女生。她穿着医院统一发放的病号服,可能因为住院长期卧床疏于打理形象的缘故,头发正张牙舞爪地四处乱翘着,眼神却亮晶晶的。

  “漂亮医生,我大概还要待多久啊?”似乎是怕真冬不回答,女生还特意在前面加上了夸人的话。年轻人的话被夸了心情都应该会好一点,只要不会把自己的问题无视掉不管不问就好了!她有点腼腆地捏住被单,期待真冬给自己一个答复。

  面前的漂亮医生闻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眉目间的间隔都与刚才别无二致,既没有笑一下也没有皱眉,就这么平静地翻阅着手里的资料本:“按时换药,预计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

  之前问的所有医生都只会说“大概一周”“这几天就可以”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准确的时间。得了应答的女孩用力点头,挥挥手看着刚刚涌进来的一大批白大褂又走了出去,队尾排着刚刚那位好心的年轻医生。

  真冬轻轻带上病房的门。这是查房的最后一间了,队伍互相打完招呼后解散各自回去自己的岗位,她慢慢地跟在老师的身后,脑子里还留着刚刚突然冒出来没有消散的警告:昨天那位高中生询问病情的时候好像也是一样的表情,这次不要再说错话了才好。

  按道理来说今天应该要带报告来复诊吧?真冬这么想着,但直到上午的看诊时间都快要结束也没见到昨天那位东云小姐。她一如往常地站在老师身后谦逊地记录着,在墙上挂钟指向十二点时被老师准点被放了班。

  “真冬……!?”

  电梯门打开迎接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这个时间对方会出现在这里说明她们大概率已经下班了,那自己也没有再出去的必要,但专程坐个电梯上来又这么原封不动地下去也太傻气了吧!?绘名拿着报告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呆站在电梯门快要合上,然后看见外面的人伸出一只手按下按钮。

  “不出来吗?一直占用电梯的话可能会耽误别人。”

  “抱…抱歉!刚才一下没反应过来。”

  快速迈出了电梯,即使对方的话听起来并没有批评的意思而是善意提醒,绘名还是觉得脸有些发烫。

  真冬把一直按着按钮的手放下,眼看着电梯关上门溜走。她原本应该已经坐上去然后去吃饭的,但现在正站在电梯口和某位姗姗来迟的病人大眼瞪小眼:“绘名…来迟了,已经下班了。”

  就是看出来了下班了所以才会在电梯里发呆的!绘名叹了口气,在这个时间才过来也不是她的本意,明明还有特意让彰人记得叫自己起床来着……嘛,彰人也确实做到就是了,只不过隔着门大声回答之后还没爬起来就因为太困了又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绘名的报告,可以给我看看吗?”无视掉面前人纠结复杂的表情,真冬摊开手掌。

  绘名本来还在挣扎着想怎么解释才好,虽然她本就不必解释。都抱着下午再来一趟的打算了,真冬的开口让她吃惊地反问:“啊!可是不是已经休息了吗,这算是加班吧?”

  “可是绘名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真冬指了指电梯楼层显示器,上面的数字刚好跳到「1」,箭头缓缓停住:“而且因为停下来和绘名说话,电梯已经下去了。”

  这种事情也要算到我的头上吗,完全就可以自己下去的啊?就算脸好看也不能像这样心黑推卸责任吧!头上突然飞来一口黑锅砸得脑袋晕晕乎乎,但真冬的表情看起来既不像真的有什么不满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平静地阐述着自己的意愿。

  于是绘名心里刚升上来的一点不满又被压了下去。并不知道任何关于真冬的事情,对其的学习和工作能力也一无所知,揣着「报告这种书面的东西不管是主治医师还是实习生看都一样」的念头,她递出手里的档案袋。

  一切正常。

  真冬拆开封线拿出单子,看到的内容如自己预料中的一样,没有任何异常,从机器能够检查出来的所有数据显示,病患的身体既没有感染也没有病变。

  是的,在没有任何数据异常的情况下,绘名就这么失去味觉了。

  “真冬…为什么这样的表情?”绘名想要拿回报告单看看,真冬松开手指很自然地让她接了回去,“情况很严重吗?”

  “绘名的检测,一切都正常。”真冬垂下眼帘把目光落到地面,不知道是不是清洁工打扫过的缘故,白瓷地板砖光滑到她错觉快要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一切正常?那为什么我还是尝不到任何味道,就连来之前还尝试吃了东西。”绘名觉得不可置信。

  该不会是实习生不靠谱乱读报告误诊吧,可真冬看起来也不像是不靠谱的样子…那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失去味觉?不安感在此时达到了巅峰,好不容易才从脑海中甩掉的念头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绘名脸色一沉,看着面前嗫嚅两下嘴唇的真冬升起一种想要立马拔腿逃跑的冲动——总觉得有的话说出口,那么世界从现在开始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最后绘名还是没有动,因为真冬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对方比自己高上一些,要平视的话还需要稍稍低头。那双没有波澜的眸子就这么注视自己,让她想起自己某段沉寂的时刻,抱着调色盘最爱晕染不同的幽郁,画布上勾勒的往往都是大海与湖泊这样深邃的未知。这种把深湖从画布上拆下来感觉有些微妙,恍神间她听到对方开口。

  “绘名,你听说过Fork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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